游效曾,江西吉安人,祖父取“效法先贤曾子,吾日三省吾身”之意为他命名,而他一生都践行着祖辈的期冀——严谨治学、忘我耕耘。他热爱祖国,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,崇尚科学,坚持真理,淳朴善良;他淡泊名利,默默耕耘,将心血奉献给化学教育与研究事业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“我把中国无机化学落后的时间抢回来!”
游效曾与化学的缘分,长达67年。
15岁那年,他就读于南昌联立一中。一节化学课上的酸碱滴定实验中,溶液在加入一滴指示剂的瞬间,仿佛被施了魔法般变换奇异色彩,游效曾被迷住了,从此对化学产生浓厚兴趣。
高中毕业后,游效曾考取武汉大学化学系。1955年夏天,大学毕业的游效曾由于成绩优异被推荐至南京大学攻读研究生。他买了张睡在甲板上的船票,带着一张“贫困生”证明和一卷旧草席,顺江而下来到古城南京。
来到南京大学,游效曾明白,研究化学必须把数理基础坚实起来。年少气盛,他拿着选修数学、物理系课程的申请表,直接找到时任化学系主任的戴安邦教授。“化学是门实验科学,如果只埋头搞理论而忽视实验,是不可能搞出成果的!”戴教授发自内心地欣赏这个“好苗子”,也不失时机地“敲打”他一下。这番关于实验与理论的道理,深深印在了游效曾心里。两年间,他埋头于东大楼地下室一间面北而潮湿的房间里专心做学问,除了实验,数理课程也全部考了优秀。
1957年,游效曾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南京大学当助教,师从李方训院士,从事电解质溶液理论研究。其间,游效曾负责物理化学、高分子化学、电化学和分析化学的教学工作,独立主讲《物质结构》和《结晶化学》等化学系基础课,打破了专业界线,奠定了深厚的化学基础,开拓了广博的知识面。即使在“文革”的艰难岁月里,他都凭着意志,完成了我国首部《结构分析导论》的初稿。
改革开放后,游效曾迎来了科学的春天。1980年,他作为国家教委选派的早期访问学者赴美进修。一踏上美国这片新奇土地,游效曾就觉察到我国在配位化学和无机化学领域与世界的差距。“我把中国无机化学落后的时间抢回来!”他暗暗咬牙,如饥似渴地做实验,常常用功到夜半。为了让中国尽快引进科学前沿知识,游效曾组织翻译了美国、英国研究生必读配位化学领域的新专著,大大促进了我国无机化学教学和研究的多元性。
大树日渐参天,学成的游效曾,却婉言谢绝了导师劝他留在美国工作的好意。1983年,游效曾回到深爱的祖国,担任南京大学配位化学研究所所长,以全部精力投入我国配位化学的基础研究工作。
“科学没有捷径可走”
何谓配位化学?它是现代化学中无机和有机化学等学科相互渗透的交叉学科,涉及范围和应用领域非常广泛:医学上用于治癌,冶金上用于萃取,轻工业上用于添加剂,农业上用于化肥,而在高新技术领域,在发展分子超导、磁体、发光固体等分子材料方面,都有着广阔前景。
在这一重大领域,游效曾率先在我国提出了“光电功能配合物”这一研究新领域,并开展了系统深入的研究,取得具有重大国际影响的卓越成就。他十年磨一剑,1991年因在“配合物合成、结构和性质”方面的成就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三等奖。2004年,他负责完成的“光电功能配合物及其组装”研究,再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。
他还参与创建了“配位化学研究所”和“配位化学国家重点实验室”,并长期指导配位化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学术研究,两次获得科技部“国家重点实验室金牛奖”,为我国配位化学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。
“科学没有捷径可走”。半个多世纪以来,他以惊人的毅力编著了《结构分析导论》《配位化合物的结构和性质》《分子材料——光电功能化合物》等专著,成为国内这个学科教学和科研的必读著作,他扎实的基础理论功底和渊博的知识,为中国化学学科的知识宝库注入了宝贵的财富。他组织和翻译了《过渡金属化学导论——配位场理论》《群论在化学中的应用》《化学中的物理方法》等国外知名学者著作,促进了我国配位化学、结构化学、量子化学理论的教学与普及,让国内化学家走到了世界化学前沿。
即使年届80岁,他还连续修订了自己的两部专著,其中《配位化合物的结构和性质》一书88万字,《分子材料——光电功能化合物》一书90万字。这样艰深的专业书籍,编辑看不懂,学生里也找不到能把关校对的人,全靠他自己一字一句修改,从一校到三校,其难度和工作量无法想象。很多人更不知道,20多年前,他的一只眼睛就已完全失明,数百篇论文,四五部专著、译著靠的居然都是一只眼睛,即使是大手术后体重不足50公斤,他仍然昼夜伏案。
“不把科学做到极致,又如何能教到极致?”
满头银发的游效曾,仍记得自己13岁那年,有幸聆听南京大学校友、著名物理学家吴有训教授做报告的事情。
“这就是物理学家吴有训!”年少的游效曾很震撼,吴有训教授那和蔼可亲的态度,对科学的执著,“大大地激发了青少年爱科学、学科学的热情”,他暗暗下决心,做学问就要像吴教授那样!
60余年来,这位我国著名的化学教育家,先后担任“物质结构”“结晶化学”“结构化学”等基础课和“结构研究方法”等研究生课程的教学工作,学生中涌现出长江学者、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、优秀世界青年科学家等,为化学界输送了大量科研人才。
“不把科学做到极致,又如何能教到极致?”何谓极致?学生们还记得,那是每次把论文交上去,第二天一早就能收到老师的修改,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批注;那是深夜十一二点接到电话,老师很激动地提出一个想法,要学生尽快做起来,因为“能第一个做出来才算本事”;那是老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讲解群论、能带理论、配位场理论及各种谱学原理,告诫学生们一定不能丢掉基础理论,“现在做化学的人一味强调实验技巧,基础不牢,何以创新?”……
“我的‘长寿秘诀’,就是看文献!”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的游效曾,经常这样“炫耀”。几十年来,游效曾没有节假日,大年三十春晚开播了,他还是不肯回家。出差开会,飞机、汽车上,哪怕是肝移植后躺在医院里,他都又看起了专业书和学生论文,甚至和医生风趣讨论起“药物的分子结构和机理”。太过专注的游效曾,经常闹笑话。有一次,他和同事做晶体结构实验,两人的鞋子穿错了3天才发现;搬家快两年了,他还会不知不觉回去老房子,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钥匙塞进锁孔。
有学生不解,游效曾就讲起自己的人生经历。因为历史原因,到了50多岁,他才真正有机会开始做科研。“如果我能再有十年二十年时间,我一定能做出很重要的发现。你们很幸运,年纪轻轻就可以专心做科研,一定要珍惜机会!”
2016年底,一次会议上,游效曾对年轻学者的工作做完指导后,溘然倒下,倒在了他自己热爱的事业上,倒在了一群热爱他的学者面前,走完了他的漫漫化学之路。
《 人民日报 》 2018年02月22日18 版,标题有删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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